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琉璃镜 21#

张启山说:“不早了,睡吧。”

齐铁嘴合衣爬上床,被子从头紧紧裹到脚,露出个脑袋,看着屏风上倒映的张启山的影子,只觉得今夜这情状说不出的诡异:“佛爷……大晚上的,您劳累了一天,不如回府休息?”

张启山坐在书案后,不搭理他。

齐铁嘴道:“隔壁就是客房,您要是不嫌弃……”

张启山说:“闭嘴。”

张大佛爷发了话,齐铁嘴当然不敢不闭嘴,然而也不敢睡着,放下帐子仰卧望着床顶,开始心里默默数羊。

他的眼神不好,耳朵就格外的好,一点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外头的庙会散了,听到三三俩俩路人归家的声音,自他家后院墙根下过。

张启山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休息,过了一会儿听到屏风后问:“佛爷,您睡着了吗?”

张启山应了一声,“嗯。”

有人关了门落了锁,蹑着脚匆匆走过天井,水声泼了一地,小满看灯回来了,洗漱完,也回房去睡了。

屏风后那个声音又问:“佛爷,您干吗留下来?”

张启山沉默了片刻,低着嗓子说:“明天出门办事方便。”

雪落在房顶瓦片上的声音,窸窸窣窣,万籁俱寂。

齐铁嘴翻了个身。

张启山睁开眼,转头看着屏风。

齐铁嘴就睡在后面那张床上,隔了一层屏风,一层帐子,在床上翻来覆去。

张启山没好气:“你要睡就好好睡,在床上滚来滚去干什么?”

齐铁嘴突然道:“你留下来,是怕我跑了吧?”

张启山愣了一下,齐铁嘴的信还在他面前,齐铁嘴泡的普洱,齐铁嘴煮的汤圆。他不知道为何算命的一把就拿住了他脉门,脸难得红了一下。

齐铁嘴等不到他的回应,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意思,长长叹了一口气,又翻了个身,脸朝里头,左右睡不着,捏着手指,正准备起一卦,忽然听外面张启山问:“你本名叫曼青?”

“你问本名……当然不是这个。” 齐铁嘴想了想,把手指又缩回被窝里。

“齐家做的是窥探天机的生意,最忌讳的就是让人知道自己的本名和八字,怕被有心人利用。各人的本名和八字,一出生就收在云麓道宫里,只有天地君亲师能知道。啊,现在是民国了,没了君了。”

“算命的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和人交往的名字,都不会是真的。“长沙城里都叫我齐铁嘴,你也这么叫,可是我要跟彦堂先生与罗老相交,当然不能用跑江湖的名字去应付他们。”

“你听说过董彦堂先生?他和罗振玉罗老都是研究甲骨的大家。我手头若有好的甲骨,他们是我的大主顾。”

张启山道:“没听说过。他邀你去北平?”

齐铁嘴笑了笑:“董先生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,史语所在广州成立的时候,我们同在南方,就有些来往。后来又迁去北平,他来了几次信请我去史语所,研究龟甲卜辞。”

张启山问道:“事成之后,你就准备去北平?”

齐铁嘴道:“我从没有出过远门,去一趟北平,有何不可的?据说太师叔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足迹已经远至关外,就是我父亲,三十出头的年纪也已经把云贵川藏都走遍了……”

张启山不耐烦道:“你哪儿那么多废话。”

齐铁嘴满腔热情正在畅想自己仙人独行游遍天下,不妨被他冷言冷语浇了个透心凉,当下就不想跟他说话了。

正在气愤听到床边的脚步声,再一翻身,回头,张启山掀开了帐子,居高临下盯着他。

两个人四目相对,都有些尴尬。

张启山咳嗽了一下,掩饰自己的不自在,问道:“你怎么睡觉都不摘眼镜?”

齐铁嘴大惊:“我没摘眼镜么!”

他想伸手去鼻梁上摸,张启山更快一步,已经伸手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,又露出耳畔那两道红嫩的印子。

齐铁嘴眼前霎时一片模糊,只感到一个人影靠近了,耳边被嘴唇贴了一下,热气吹进耳朵里:“摘了眼镜就老实睡觉,别废话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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